那一地的桑葚又是一年麦梢黄。随父亲一起去田里收麦,路过一家农户门前,我看到一棵浓郁的桑树,粗大的树身,苍劲的枝条,似乎在讲述它曾经的风风雨雨。树下,遍地的桑葚,紫红的,鲜红的,也有数粒青绿的,密密麻麻,布满了树的四周,有一种让我眩晕的感觉。中午休息的时候,躺在床上,毫无倦意,我还在想那一地的桑葚……我四十不到,不能算是伴着共和国成长的人,没有经历过多少苦日子,可乍见这一地的桑葚,还是觉着有点剌眼。今年由于去冬干旱,麦子发苗少,收成不好。我家的麦田由于播种及时、稠密,也只是减了两成的收入,与大多数邻里相比,也算是“丰收”了,母亲显得很高兴。吃饭的时候,端着碗里的鸡蛋面条,母亲禁不住又提起了那个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题:“要是过去能有这么多麦吃就好了……你的胃病就是小时候饿出来的,等到利剑(我的弟弟,小我8岁)的时候就有粮食吃了……我生在文革初期,那时的混乱和家里的困窘,我少有记忆。只是听母亲说起,那时因为家里缺吃,没有奶水,是外婆和奶奶用小米汤将我喂大的。小时候,因为胆子小,不敢一个人在家里睡觉,常深更半夜地伴着母亲在生产队里的一间磨房里记工分,也还记得人们常为少记了一分两分的工分而吵个不休。记忆里有一年,红著的收成不错,大人们说,几乎要比往年多了一倍,人家都很兴奋。全队里的人忙到天黑才将红著收拢来,好大的一堆红著,堆在准备存放红著的土窖前。队长说,今年收成好,就少储存一些,给大家分一部分带回家做口粮。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终于忙完了一切,父亲、母亲挑着两筐红著,带着我,怀着满心的喜悦回家去了。那一年,人们将队里的犁耙绳索,都均分好,一份一份的(其实也是少的可怜,还有许多根本就不能用),摆放在村里的空地上。从那时起,包产到户了。幼时,记忆里最多的是饥饿,常常是还没到吃饭的时候,就早已饥肠辘辘。那时,奶奶家里的梁上挂着一个馍篮子,有几个为数不多的馍,是给在田里做工的大人吃的,用什么面做的,我已经记不起了。我有时实在饿得忍不住了,就到奶奶屋里去。奶奶心疼我,就时常叹着气,掰下半块馍给我吃。农忙季节,由于当时父亲是村里的民办教师,该吃饭的时候,正是父亲开始下田里干活的时候。天已经黑透了,还不见父亲母亲从地里回来。我就坐在门前的石凳子上哭叫着“爸爸”“妈妈”,睡倒在石凳上。等到母亲做熟饭时,已是半夜,困乏的我再也不肯起床起吃饭了,可能在那时起,我的胃病就做下了病根。等到上学的时候,我自己知道家里苦,学习上很争气。有时回到家里,看到家人还在地里忙碌,常常会在家里找到半个馍或是半块红著就又去上学了。在幼时的记忆里,不记得有什么像样的玩具。倒是常常小心翼翼地攀着树枝到人家丈把高的窑洞边上去摘枣吃,惹得那家人大呼小叫地赶我们四处逃散。如果碰巧能找到一颗桑葚树,吃几粒酸酸甜甜的桑葚,那就是美食了,我们会高兴的念阿弥陀佛的。转眼间,30多年后,人是物非,过去已是尘封的遥远记忆。现在是免交农业税、政府补贴买家电的时代了,吃肉对于我的儿子已不是稀罕的了,美味小吃、各色饮料遍地都是。对这一地的桑葚,自然是不屑一顾了,也难怪现在的初中生读不懂鲁迅童年“紫红的桑葚”。这些东西已是城市超市里的“高档”食品了。前些天,父母亲从山西舅父家带回几株栽种在庭院里的桑葚,只有野地里草叶那样大,却能每株结出十几粒桑葚,虽不如野味的那样纯正,但个大、鲜嫩、色正,挺招人喜爱。是啊,吃得饱,吃得好,甚至在自家院里就能毫不费力地吃到桑葚,谁还会费力去爬那高大的桑葚树呢?只是我一直忘不了那一地的桑葚,几多苦涩,几多喜悦……我想,来年此时,应该带孩子去看那一地的桑葚,给他讲这桑葚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