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冰心晚年散文随想谢大光这篇文章的题目原拟为《冰心晚年散文的变革》,执笔写作时,觉得不妥。“变革”是一种主观干预色彩很强,带有某些强制性的刻意行为,而冰心的文学道路始终遵循着“心里有什么,笔下写什么”,自然而然地走过来的。如果说,冰心晚年的散文出现了新的境界,展示了异样的艺术光彩,那也是她人生境界的一种文字显现,并非刻意追求所能奏效。作为一个编辑一个读者,我确确实实感到了冰心晚年散文的变化,意识到冰心晚年散文的魅力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美学课题,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人生课题。我所谈的都是一些阅读感觉,并非理论层面上的剖析和阐释,所以,以“读冰心晚年散文随想”为题比较恰当。散文,是冰心晚年文学写作中最经常使用的一种文体。关于这一点,冰心本人说过一段很实在的话。她说,“我这几十年来,写的散文比小说和诗都多,主要是因为我认为散文是一种最方便最自由的文学形式,‘灵感'或‘任务'来时,都可以拿起笔来就写。”从1978年以后至最终搁笔,冰心写下了200多篇散文,大致可以分为回忆录性质的自传散文,忆念亲友的记人散文和小品杂感三大类。为了着重说明冰心晚年散文的变化,我想以冰心青年时代的散文代表作《寄小读者》为参照系,谈谈冰心晚年散文中的小品散文,特别是1983年以后的一系列小品,如:《绿的歌》、《霞》、《话说相思》《说梦》、《病榻呓语》、《痴人说梦》、《养猫》、《一个充满了力量的汉字》、《施者比受者更为有福》、《我喜欢下雪的天》、《我梦中的小翠鸟》、《蹦到我心上的一首“国歌”》、《纵谈断句》、《五行缺火》、《从一数到九十二》、《我的家在哪里?》(1993年1月23日)等。阅读感觉是散乱的。当我梳理这些散乱的感觉苦于无章时,看到冰心谈自己晚年写作的一段话,深受启发,一下子抓到了提纲挈领。冰心1982年4月20日在一篇答问的文字中说:“我没有写出什么惊人之作,也没有什么鸿篇巨著,我用这支笔,写我的随时随地的思想和感情,不过现在是越写越短小、越随便、越平淡了。恐怕这也是自然规律。”我的发言就以这三个“越”为纲,发挥开了。一、越写越短小短小不是必然和美相联系,而短小如果和凝炼相联系,就会产生一种隽永之美,精粹之美。冰心晚年的小品,常常是在几百字内凝聚了一生的体验。比如:《绿的歌》(1983),表层的意象是对大自然的礼赞,绿、红、蓝是自然季节转换的不同风景;而深一层的含意则包孕着作者对其一生心灵流转的深刻反思,可以视为作者的思想自传。作品开头三个短短的自然段,通过对蓝色的抒写,表现了作者童年时对大海的依恋。最后一句“我很少注意到或想到其他的颜色”,准确地勾勒出作者开始认识世界时崇尚自然的单纯心地。后来,进入青年时代,“开始向往看到一大片的红色,来振奋我的精神”。因为旧中国的生活虽然表面也是“目迷五色”,对于一个爱国向上的青年,现实都“只是杂色的黯淡的一切”。对红色的向往象征着作者由崇尚自然进而追求变革。青年时代的冰心在五四运动的大潮中拿起笔来,讴歌变革,以笔作枪,投向那“杂色的黯淡的一切”。60年沧桑俱成往事,经历了从“五四”到“文革”再到“四五”的曲折历程,晚年的冰心经过深刻的反思,觉悟到变革的曲折和多舛是一个花开花落的过程,因为有了落花的滋养,才能达到万物和谐、生生不息的“绿”的境界,这才是我们为之追求的终极目标。“人类是进步的,高尚的,他会从无数的错误歪曲的小路上,慢慢的走回康庄平坦的大道上来”(《丢不掉的珍宝》)。这么丰富的内涵,完全容纳在短短的充满意象的小品之中,不能不说是高度浓缩的精湛之作。而文思转折的微妙之处,恰切地托呈出作者自我解剖、痛苦反思的心灵状态。冰心晚年小品的短小,并非为短而短。她在《冰心近作选·序》(1990)中说:“我的文章越写越短的原因:一来当然是我的精、气、神,近来更不足了;二来我认为如果几句话就能把心思都表达出来,那么也不必枉费那些文字和符号。”短而不伤其意,这就要有一定的写作方法的支撑。如果说,在《寄小读者》中,冰心以那种倾诉式的一唱三叹的抒情与叙述见长,那么,在晚年小品中这种流水式的表述方式变成了滴水式的: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