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承志:顶峰张承志:高峰马群拥挤成一团, 力争上游地挤撞着冲进溪流,溅起高高的水珠。这是清一色的伊犁马,清一色枣褐色的、宽胸高背的伊犁马。其实,融雪汇成的溪谷很宽,从哪儿都能够下河。马群能够先啜饮一番,再逐渐走上对岸的石路的, 但它们偏偏嘶着、 吼着,甩着沾着水珠的长鬃,相互又撞又咬。马群到底是马群,不知道挂镫披鞍,它们无拘无束惯了。铁木尔勒马站在岸上, 望着过河的马群。 这条小溪往下贱去,就成了大名鼎鼎的巩乃斯河。再往下游走,它还能汇进伊犁河。河水也是无拘无束的,象马群相同。他瞟着河里的白浪,无精打采地歪在鞍上。送马是件爽快的事, 由于马群都是精选过的大马,跑起来齐齐的,没有一匹会掉队。铁木尔不喜欢在家里放牧,特别不喜欢象阿莫尔那样一年年地放羊。放羊算什么呀, 那些卷毛的改进羊又憨又笨, 绳子抽在背上也不肯跑一跑。他常常经历厚道巴交的阿莫尔说,他宁肯饿肚子也不去放羊。放马呢,看起来神威,加登巴当上马倌这些年总是那样张狂。其实你张狂什么?他在心里恨着加登巴。你那一套,他想,实际上也没有什么。去吃硝,去啃盐,怀驹的骡马不能轰赶, 象老太婆相同罗嗦。 如今草不够吃,处处都在为草场闹胶葛。 牧民们把马群叫做什么呢?他嘲讽地想着,黑打草机。其实加登巴那群马多半是枣红的,不是黑的。冬天快来啦, 自豪的马群就要厚道啦。他喜欢乐祸幸灾地看冬天的加登巴那副破旧的姿势。你当马倌也不值得仰慕。值得仰慕的只需我,他想。他喜欢这种远程送马的活计,轰赶着精选的马儿跑过半个新疆。 他不屑去和牧人们为草场的事儿锱铢必较。在这么广大的天山草原里, 为几口草天天吵架还不如去死。他总是随口打个唿哨,马群就吼叫而去,象一阵风,象一条河,加登巴即便气得咬牙,也只能被他远远地甩在背面。铁木尔遽然把两只手指咬住,打出一声尖厉的唿哨。胯下的马猛地跃出溪流,向对岸冲去。乳白的水雾高高地扬起来了。二百匹高头大马嘶鸣着奔跑。数不清的铁蹄掌在山石上敲出火星。铁木尔粗声地吆着喊着,抡着扎手的硬牛毛套索,抽打着马群。嘿,让高傲的加登巴为枯草去忧愁吧,让阿莫尔围着歪坍的冬窝子和一块冒碱的硝泥地转一辈子吧。他连连磕着马腹, 吹着吓人的口哨。马群愤恨地向前奔跑,激流般涌过一道山沟,又涌过一道山沟。天山这样广阔,他想,天山象天相同广阔。让他们诅咒我把马群赶得这么快,让加登巴嫉恨地诅咒我吧。我便是要这么奔跑, 在我的天山里游荡。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