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庄的沈厅与张厅:两种人格,一场博弈,无限唏嘘还是少女的我,不小心撞进了周庄的怀抱,把尘封九百多年的故事一坛一坛捧出来,抹去荣辱悲欢的尘土,小心翼翼地启封,让传说、佚事、正史、野史化成甜润润的生活趣味,飘散空中,装饰每一个平凡的夜晚。遂与周庄订下终身盟约:永不相负。只为,此处佳地,是我的心仪。周庄的交通工具就是船。水是活水,碧绿清透,让人不忍心搅动它,似乎一旦搅动就搅碎一个好梦。掌舵的大部分是艄公。也有少数船娘,布衣荆钗,天然风趣。艄公坐在船尾摇桨,水波不兴,索性放下桨,以手作枕,平躺着抽烟,烟袋锅锃亮,烟灰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磕到河里。到了狭窄处,迎面来船,方站起拿杆一撑,缓缓驶过。此景让我想到威尼斯。只是威尼斯到了热闹不堪的地步,哪比得上这里恬静安然。坐在船头看风景,看人,很有意思。布庄有各式各样的布匹,扎染、蜡染的蓝印花布最多。还有那圆底方口布鞋,也叫“青云鞋”。鞋底、鞋帮纳得很结实,三四年都穿不烂。据说从前的读书人进京赶考,姑娘都会送一双这样的“青云鞋”,寓意青云直上鹏程万里。许多蓝眼睛红头发争着拍照摄影。店主对周围的一切早已习惯。这里古老,却不守旧。澄虚道观香火旺盛,观中儒佛道三位一体,看似荒谬,实则有理。无论哪一种宗教都是叫人诸恶莫做,众善奉行。既然本质相似,相容有何不可?周庄是大度的。水波儿一圈一圈荡漾开去,前面已是双桥,由石梁桥和石拱桥组成。桥身一横一竖,桥洞一方一圆,好像古代的钥匙,民间俗称钥匙桥。据说双桥最美在黄昏。美籍画家陈逸飞以双桥为题材震惊世界,也震出所有中国人的乡愁。船头立着一位少妇,搭了纯白披肩,玉净花明,纤手香凝,整个人像一首宋词。裹蓝布头巾,着花布褂,穿黑布鞋的船娘唱起了《四季相思》:“春季里来百花香,蝴蝶双双过粉墙,有缘千里来相会,孟姜女巧遇万喜良……”软语款款,连老天也洒下清泪。我对船上的阿婆茶产生了兴趣。阿婆茶用的是船娘自家井水,用明矾沉淀后煮沸,再沏出来。茶味虽不浓郁,却多了草木的清爽。此茶原是村中老妪闲谈时的佐茶,由此名曰“阿婆茶”。吃着阿婆茶,嚼着腌菜瓜和花生米,大有古风。登岸,去寻觅沈厅和张厅。这两座建筑展现了中国文化中截然不同的两种价值取向。两家的主人,也因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,走向完全不同的命运。来到沈厅,我见到的是一个迷惘悲凉的灵魂。沈厅大门内,站立着沈万三的半身像,手握元宝,淡淡一笑。很多游客视沈万三为财神,以为这笑容自然是发财后的志得意满。在我看来,这笑容却是复杂的:躬耕起家,创业经商,贸易通三江达四海,富可敌国,是舒心的笑;讨好朱元璋,出资修长城,为圆一个“商人从政”的梦想,他发出了狂妄的笑;越俎代庖,犒赏三军,逆了龙鳞,落得个“充军发配”,在穷山恶水间求死而不可得,留下的便是苦笑了;家产抄没,灭门之灾累及子孙,已经变成异乡孤魂的沈万三只能惨然一笑了。沈万三知道,商人再富,也是没有社会地位的,就好像沈厅的椅子都是红木制成,却不可以有半点装饰,光秃秃的椅背和扶手时时刻刻提醒他“商人无权,永远低人一等”。沈万三不服、不甘,却惟有无奈。只能在正厅赫然悬挂一只巨大的金元宝,用充满铜臭的黑色幽默与体制做无声的抗辩。当朱元璋要求江南富户为国出力,捐资修建长城时,沈万三岂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?他要当官!他要做扬眉吐气的官商!他要证明自己出类拔萃的实力!他不允许别人再轻看了他!可惜的是,沈万三是个精明的商人,却不是一个精明的官员。他自始自终没有读懂官场的厚黑学。在他看来,做官只是为了用头上的乌纱光宗耀祖,并不想荼毒百姓;修长城只是恪尽匹夫之责,不是为了和皇家斗气炫富;犒赏三军只是为了安慰劳苦的将士,而不是篡权谋反。可是,在君君臣臣面前,再激烈的挣扎,再痛苦的呐喊,再愤懑的沉默,都被碾成齑粉。朱皇帝不要张扬的个性,不要热血,他要的是服从,绝对服从;他想的是听话,绝对听话。沈万三,一不小心就成了脑后长着反骨的乱臣贼子。拍马屁拍到马脚上,兴家是财,毁家亦为财。等他明白这一切时,已经回天无力。朱王朝把沈家抄了三次,杀了千余口人,胭脂般无辜的鲜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