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黑的小屋里，父亲坐在马扎上，踩灭了烟头。起身从屋里唯一带锁的抽屉里摸出薄薄的一叠钱，递给即将外出打工孩子，说：“拿着吧，不多。”孩子正低头收拾东西，塑料袋故意给弄得哗哗啦啦响，好像在掩饰这离去时难言的气氛。迟疑一下，她接过父亲递来的钱，看了看角落无语的母亲。也许在这一刻，她想到的是将来某一天回报他们。也是这样给一些钱，是她给他们，并带着骄傲和喜悦。“放好了，放在里面的兜里。”母亲叮咛。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刚要迈步出门，又被母亲喊住。她擎着一沓一块的零钱，追过去，对孩子说：“这是50块零的，拿着，路上好花。”这是一档纪实节目里一闪而过的镜头。“好花”不是在夸赞一朵花多好看。它是一句本地俗语，“好”就是方便，便捷的意思——将这些钱分开放在不同的口袋，数目小，又都是零钱，不会引起歹人的注意；嘴巴干了买瓶水解渴，下了火车买笼我包子解饿，上了城里人都打卡，自己却只能投币的公共车，不必慌着找零钱，免遭司机呵斥——只有自己母亲能考虑这么周到，想这么周全。整整50张一元的纸币。不知道她一张一张地攒了多久。去菜市场，只买一把5毛钱的香菜，却故意拿出5元的一张，让人家找零钱给她。卖菜的一定会问：“没有零的吗？”她下意识地握一下手心里的零钱，对人家撒谎：“没有啊，要是有，我早就给你了。”手心里的汗将那些皱巴巴的纸币浸软，无论它们在落入她的手之前多么僵硬和锋利，或者是多么破旧，多么油腻，都被她的呵护得极柔，妥帖而幸福地躺在一起。你的母亲是这样吗？至少我知道的母亲几乎都是。我见过她们会在父亲没有在场的情况下，偷偷塞给你一些小钱，多是零票。调皮一点的孩子还会跟她开玩笑说：“这么少啊？再给点嘛。”母亲笑着，但也骄傲着——其实，彼此的心里难以表达的情感都在这些快乐中刻意隐匿了。在传统式的家庭里，父亲永远掌握着大钱，母亲不买衣穿，不买花戴，边边角角地省下一点，留下来给有一天必定离开自己怀抱的孩子；现代的家庭，母亲有了经济地位，不太会为了省下这块八毛的委屈自己。但母亲一定还是充当着那个追出去给孩子零钱的人，一定是把最琐碎但点点滴滴融在你心里的那个人。这样的角色，谁也不能代替，谁也替代不了。零钱，零碎的钱，点滴的爱——就像大雨过后的屋檐下叮咚的水滴，落在青石阶上，日久天长，落出一个浅浅的洼，溢满了晶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