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谈文言教学张中行有人说学文言比学外语还难,我想这大概是从学外语一年半载可用、学文言十年八年难通方面考虑的。如果要求的等级相同,我不同意学文言比学外语还难的说法,因为文言和现代汉语“都是汉语”,只是有祖孙行辈的不同。祖和孙是不同代的人,但是有血缘关系,就语言说,两种语文的词汇语法系统有血肉联系。《论语》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几个字我们现在都沿用,这是词汇的血肉联系。《孟子》第一句“孟子见梁惠王”我们现在仍是用这个格式说,这是语法的血肉联系。有联系就容易懂、容易学。外语就不成,见了总是面生,要硬记。再从正面说,关键在方法,方法对就不难学会,不对就难于学会。对的方法是什么?说来不过是老生常谈,“熟能生巧”,或者说,以“多读”为基础求会求通。学会语言靠熟,是人人都知道的,都经验过的。也可以提到“理”的高度说,学会语言靠熟,是以语言的性质为依据的,这性质就是“约定俗成”。你要会,能用,就必须掌握“约”,掌握“俗”;想掌握“约”和“俗”,自然只能用“熟”的办法。不错,各种语言都是有规律的,就是说,表示某种性质的意思,一般是用某种性质的模式,如“主谓”“动宾”“偏正”等等。但这规律都是概括的,而且常常容许例外,真到用的时候,就多半不能靠它,而要靠约定俗成。举例说,活动触及或影响某一物这类意思,我们用“动宾”的模式表示,如吃饭,读书,买菜等等,可是机械地用这个模式,不能说“我醉酒”,而说“酒醉我”那就错了。这是句法范围内的情况。词法就更灵活了,比如用文言,你称老朋友为“故人”可以、称为“故交”也可以,却不得类推而称为“故友”,因为故友的意义是死去的朋友。谁定的?不知道,反正约定俗成了,我们就得照办。熟的要求,或说熟的结果,是把一种语言的表达习惯印在脑子里。脑子里有这个表达习惯,或者说有各式各样的习用模式,看到新的,模式相同的自然会重合,于是鉴往知来,就会确定这个新的是什么意义。举例说,读过“雨雪”“雨霰”“雨雹”,知道意义都是由天上降什么,一次读到新的事“天雨粟”,立刻了解这是由天上降粮食。不过脑子里没有这许许多多模式,看见生疏的就会莫名其妙。求脑子里印上种种模式,除熟以外没有别的办法。熟来自“多读”,也是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。多读,不能不多用时间和精力,还不能不讲求方法。关于读的方法,内容复杂,这里只能提提要点。(一)要以精读为本。所谓精读,包括:1.选材要适当,既要高质量,又要利于熟悉文言的多种表达习惯。举例说,同是西汉作品,同是名作,读司马相如的赋就不如读《史记》,因为后者含有更多的文言表达模式,而且是典型的。2.要一字一词一句都了解得确切而透彻。这有如房基,稳固了,建以上多层就比较容易。3.要由慢而快,体会意义,吟味情调,抑扬顿挫地读,时间拉长,少则三五次,多则十次八次,读熟。必须这样才能印在脑子里。(二)要以博览为羽翼。精读,求多不容易,所以要到精读略有所得,稍有能力前进的时候,应该博览。博览要求量多,理解方面可以安于粗疏,有时候甚至可以不求甚解。(三)读物性质的面宜于宽,要各类文章都读。举例说,翻来复去总是《唐诗三百首》,或者朝朝夕夕《太平广记》,不愿意费些力气读子部书的议论,所得就会有限。(四)原则上要由浅入深,理由用不着说。但容许跳跃,比如偶尔读一两种艰深的,硬着头皮啃,虽然不全懂,却会有利于更快地提高。(五)要尽力试着由“他力”过渡到“自力”。所谓他力是老师讲解和详细新注之类。学文言,到适当的时候,应该练习自己读古籍,所读或只有旧注或无注,甚至没有标点。多读,要求不止一项,总的说是个“勤”字。说起勤,我们都知道不很容易。常用的由“勤”构成的合成词有“勤勉”“勤奋”“勤苦”等,可见勤与努力的艰苦紧紧相连。难,可是又势在必行,怎么保证?我的经验,最好乞灵于一个秘方,“养成习惯”,因为它是勤的坚固的支柱,保证有效。我有时想人的活动或者可以分为两类。一类来自或主要来自本能,如“吃”和“呼吸”等,生来就会,又须臾不可离,用不着以人力培养坚忍性。另一类就不然,如读书,尤其读文言,显然...